南北朝时,皇帝兼文学家萧衍(梁武帝)对另一位文学家、候任新安郡太守徐摛说:“新安大好山水,任昉等并经为之,卿为我卧治此郡。”
到了宋朝,某日,朱熹先生从遂安(今淳安西部)启程,经歙岭官道至徽州,沿途风景秀丽,移步易景,遂触景生情,夜宿长垓南源古寺时,即兴写下“新安大好山水”六个大字,寺僧随即镌刻在附近的崖壁上。
现在,朱子墨宝在哪呢?请跟我一起去寻找……
汉建安十三年(208年),吴将贺齐领兵镇压歙、黟山越,建新都郡,析出歙县南部武强乡(现淳安县西部)置新定县,后改遂安县,1958年10月,因建新安江水电站而并入淳安县。歙岭古道为古徽州连接遂安的主要官道。
古道北起歙县长陔乡南源村,南跨白际山脉中部,至淳安县郭村乡叶祀村,全程约16公里,最高垭口“歙岭”海拔1110米。古道开凿年月已无从考据,据现有史料记载及残存建筑推测,至今已存千年以上。古道向北延伸经歙县长标、森村、雄村至古徽州府治歙县,南接遂安故治姜家镇木旺村,是遂安百姓进入徽州、北上京都的必经之路,也是古代兵家自严州进入徽州的战略要道,山中至今仍残留诸多古战争遗址。古道沿途风景秀丽,移步易景,朱熹题写的“新安大好山水”就镌刻于此。
徽州的春,天无三日晴。今年入春以来,连续多个周末淫雨不断,再过个把月,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山中蛇虫出没,已不宜户外登山。今虽有雷阵雨预报,我们还是带好雨具,风雨无阻,攀越这条穿越歙县南部的千年古道,也算不枉一季春光。
临晨刚下过一场大雨,路上残留的水凼还映照着灰色的天空。山里的空气湿漉漉的,高耸的白际山脉被接天连地的雾气包裹着,黄墙黑瓦的土楼星星点点地洒落在苍翠的大山腹地,和眼前这些被雨水濯洗过的青葱嫩绿构成一幅层次分明的山水画卷。汽车盘旋在九曲环绕的长垓岭上,像一枚银色的梭子拖着长长的黑缎,穿行在山峰褶皱间。我喜欢山路驾车的动感,擦窗而过的景致不停地变化着姿势和色彩,仿佛苍鹰翱翔苍穹,俯瞰变幻莫测的层峦叠嶂。
车过长垓乡南源村,很快到了古道起点。因修建南源水库,部分古道已经被淹没,我们驻车水库大坝边,从坝顶走过河对面,并顺着湮没区上方一条便道向上游行进。转过第二个山脊,见一条蹬道从库区水面爬升出来,与我们所走的便道汇合,这便是歙岭古道。
古道沿着山坳上行。因年代久远且人迹罕至,灌木柴草已将道路完全遮盖,近半路段需弓腰前行,加上雨后不久,柴草树叶上残留的雨水很快湿透我们的衣裤。路面长满苔藓、青草,一米多宽的青石台阶仅露出几十公分,雨后行走,十分湿滑。
约半小时,行至两条山涧汇合处,一座单拱石桥连接两边山体。桥拱上方石额已长满爬藤,字迹无法辨认,桥头路亭遗址也仅剩半截石墙。过桥不久,古道开始向山脊攀高,路面石板却不知所踪,窄窄的土路在陡峭的山坡上以Z字型迂回而上,沿路尽是杂草、藤蔓、树枝、积水、泥淖,还有随时可能弹到身上的“马小姐”(山蚂蝗)。
在这段路上,我们一行几乎都被“马小姐”“临幸”了,我的遭遇更加悲惨,两枚“小姐”隐藏在我的裤脚内侧,硬是在我小腿上饱餐了一上午才被发现,直至次日,创口还在渗血,这一剂加强版“防血栓疫苗”真是一点都不含糊。所幸没有遭遇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动物”(蛇)。
经过这段逃难式的行走,到了海拔630米的第一层山脊,乌云已渐散去,孱弱的阳光开始播洒在枯枝落叶的古道上,见不得光的“马小姐”也随之钻入土里。山脊上的路宽敞许多,此刻我才得闲察看这条官道的路况:宽约1.5米,凿平的青石板不规则地铺在山脊上,路面相对平缓。
然好景不长,约一刻钟,到达一处路亭残址,其后一个多小时路程,路面石板基本不存,不禁让人疑问:这条原先全程“硬化”的官道,其缺损的青石板到底去哪儿呢?
或许只有歙岭下的古城墙可以做出合理解释。
古城墙位于海拔1030米处,土名“歙岭寨”,传为朱元璋所建。据当地人介绍,古城墙沿山脊下修建,绵延近二十多公里,朱元璋曾在此驻军操练、抵御官兵。现存城门宽约2米,顶已塌落。两边残墙高近3米,墙脊宽约2米,城墙中的射击孔仍依稀可见,因植被茂盛,无法深入两端察看现存城墙全貌。墙内还有一处石屋遗址,或是当年的“前线指挥所”。在这千米高山上建设如此规模的工事,无论古今,都是一项巨大工程,并非短期能够完成的。难道朱元璋的义军就地拆除路面石板,用以垒砌这座城墙?
当然仅是笔者猜想而已,并无史据,倒是这一路颓败,很难让人与“新安大好山水”联系在一起。据1935年版《歙县志》记载:“南源古寺,在二十六都南源石井坑,唐太和三年建,祀梁武帝曁宝。志有古碑存寺,寺后五峰插天,前三瀑布飞泻而下汇为潭,名钵盂潭。有燕石岩,朱文公读书寺中,手书‘新安大好山水’,镌于岩壁,现颓废为园地。”当年朱熹自遂安走歙岭官道,到达歙县长陔,寄宿南源古寺,因钟情这一路山水,夜读经书之暇,突然想起当年梁武帝御赐的“新安大好山水”,于是即兴挥毫这六个大字。寺僧如获至宝,将其镌刻在附近的“燕石岩”上。“燕石岩”即南源村后山的“老鹰石”,但多年探寻,均未获崖刻真迹。
(图片来自“新安丛谈”)
在徽州,从古到今,大儒朱熹的墨宝都是弥足珍贵的,南源寺僧获此题赠应会镌刻在显著位置,以弘新安山水之灵气。古歙地域囊括今休宁、屯溪、徽州区、绩溪、淳安以及婺源、黄山风景区部分,境内高峰大岭矗立,唯有此山以“歙”为名。据徽州博物馆程乔先生考据,记载中的“南源古寺”位于今长垓乡南源村程家自然村,距歙岭古道不远,如朱子墨宝镌于歙岭,也算名至实归。
于是,探寻先儒真迹成了我们此行的一大目标。
刚才一路走来,先穿灌木丛,再斗“马小姐”,无暇顾及沿途风景,眼前这座古城墙无疑是歙岭古道的靓丽封面。城墙内平坦空旷,当年的练兵场已成草甸,且松树林立。此处松树远观与黄山松无异:松针短小密集,松果硕大,枝干粗壮,势如虬龙,但近看确有天壤之别,其树干灰褐色,光滑,无鳞片状树皮,是我不曾见过的新树种。
走过这片松树林,直接登顶歙岭。我曾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着这座以“歙”字命名的山岭要塞:关隘如钥,古树庙台,路亭碑铭,还有峰石嶙峋,悬崖峭壁,其上镌刻“新安大好山水”六字——虽字迹斑驳,但磅礴大气,古韵犹存,尽显千年沧桑……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这处徽州境内唯一以县域命名的山岭,竟是一处已沙化的山脊,除几丛矮小的灌木,没任何一点人类文明的痕迹,像是一位高大的美男子,突然让人看到他那光溜溜的“聪明绝顶”一般,令人失望至极。
行走徽州古道,探寻徽风古韵,常有惊喜,也有失望,还有恐惧,未见朱子真迹,我们的行程还得继续。
先前获知,过了歙岭,前往遂安的路保持较好,然我们沿着南面山脊下的古道前行数百米,却一直不见好转,终在一处巨大的山体塌方前,古道戛然而止。
不能继续前行,登高极顶,一览众山,也是不错的选择。我们原路折返,并沿沙化的山脊攀上最高峰。
视野开阔了,心就敞亮了。立于歙岭顶峰,北望黄山,诸峰若隐若现,南瞰千岛,绿波影影绰绰。交错纵横的白际山脉,浓缩进视野的就是脚下这条蜿蜒起伏的山脊线,犹如虬龙盘踞在皖浙之间,守护着这片青山绿水。
与歙岭顶遥相呼应的是东面山峰上成片的映山红,红艳艳的,一直延伸十几座山峰,无边无际,灿若红霞坠落人间。当我们沿着山脊线一下一上,攀上对面山峰,置身连绵的花丛中,一路而来的阴霾瞬间就被这红灿灿的花海淹没了。
徽州高山映山红,学名杜鹃。相传,古有杜鹃鸟,日夜哀鸣致咯血,而染红满山花朵,故名。它因开花迟,花期长,常根植于山峰峭壁,能忍受贫瘠干旱、风霜雨雪,故与黄山松齐名,尊为黄山市市花。歙岭的映山红树低、丛密、枝繁、花小、量多、面广,与徽州境内其它高山杜鹃相比,虽无大洪岭的枝干高挑、五龙山的花色猩红、石耳山的花朵阔大,但它们能够倔强地生长在这片裸露贫瘠的岩石沙砾上,每一根枝条都渗透着千年的沧桑,每一个花瓣都盎然绽放着不屈不挠的艳丽。
这不正是大自然镌刻在歙岭上的“新安大好山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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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乡野闲谈”(黄良顺)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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