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岭古道跨越黄山南北,肇建千年以前,是古徽州北上的通衢孔道。诗仙李白曾醉卧路边,徐霞客经此登临黄山绝顶,抵御太平军的关隘依然屹立。古道平坦宽阔,清幽古朴,沿途奇石飞瀑,山秀水清,是景区内少有的一方净土……
有兴趣的朋友请跟我去探秘吧。
始知黄山有此道 壹
黄山四千仞,纵横八百里,自古为徽州北面的天然屏障。在这群峰壁立、刀劈斧削的千山万壑中,盘旋着一条鲜为人知的古官道——汤岭古道。古道纵贯黄山南北,穿越绝壁天险,连接徽(州)宁(国)两府(古时太平县属宁国府),沿途奇石飞瀑,山秀水清,当年轩辕黄帝在此留下炼丹遗址,诗仙李白曾醉卧路边,徐霞客经此登临黄山绝顶,太平天国年间徽州守将张芾建造的关隘依然屹立在峭壁之间……
古道位于黄山风景区西部,南起黄山区汤口镇,经温泉、慈光阁、五里桥,穿过云际峰、云门峰及莲蕊峰、桃花峰之间的峡谷,跨汤岭关,过钓桥庵,抵达焦村镇粟溪坦(小岭脚)村。站在黄山“鳌鱼峰”、“百步云梯”、“莲花亭”等处俯瞰,可见少许路段。汤岭古道是古时休宁、屯溪、歙县一带进入太平县的主要通道,往北延伸,经汤家庄,越穰岭,可至青阳,是九华山香客前往黄山、齐云山朝觐的黄金佛道,也是古时北方文人骚客游览黄山的必经之路。随着黄山“南门”、“西门”建设开发,部分路段已被公路覆盖,现仅存温泉(黄山水厂)至钓桥庵路段,全长约7公里,最高点汤岭关,海拔1150米。
汤岭古道肇建何时,已不可考。据《黄山市志》记载,唐天宝十三年(754)年,诗仙李白曾在此写下“醉石饮酒醉吟诗”的诗句,“醉石”至今犹存。元人汪泽民《游黄山记》载:“由焦村南道二十五里至汤岭上,仰视群峰,犹在霄汉间。冈阜蟠结,凿石开径,堪岩欹危”。按此推测,汤岭古道至少在1200多年前的唐朝已具雏形,元、明两朝已成通衢孔道。据《黄山志》记载,清太平居士陈珊瑞曾捐款修建蹬道,民国初年,其孙陈少舟再次重修。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随着黄山周边公路的建成,古道已渐荒弃,八十代末期,黄山管委会全面重修,“鸟道”变坦途,使这条千年官道再焕生机。
自前年秋开始探秘徽州古道以来,我已走过徽州南部、东部、西部的几十条古道,徽州北部山高岭峻,势如登天,其翻山步道仅有几条,屈指可数。去年初夏,走箬岭古道,西望黄山七十二峰,峰峰直冲云霄,高不可攀,窃以为徽府北上仅此官道而已。去年初秋,经松谷庵古道登黄山,爬天都,下玉屏,探秘徐霞客当年仙游黄山的步道,才获知景区内还有这条穿越黄山、进出徽州北部的古官道。于是计划今年暑期前往探秘。
仲秋探访小岭脚 贰
盛夏是户外活动的“淡季”,酷暑难耐不说,随时出没的蛇蝎蚂蝗也令人闻风丧胆,据了解,汤岭古道地处黄山腹地,阴凉清静,是夏季避暑佳境,且少有毒蛇、蚂蝗,美中不足的是“臭屁虫”特多。然今年七月份以来,因事务缠身,已“歇脚”近三月,幸得“群主”厚爱,特意保留这次行程,待我拔冗之时才结队成行。
时至仲秋,早上从屯溪出发,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凉飕飕的,但三个月的等待,还是在我心里燃起一团火,像是去拜访一位久违的老友,有股期待已久的兴奋。屯溪到黄山,四十分钟车程,但因景区管制,汽车不得入内,且位于温泉上方、慈光阁附近的古道入口已被黄山自来水厂圈封,一年365天铁将军把门,闲人莫入。我等没事找虐的“闲人”只得驾车百余里、环绕黄山大半圈才抵达焦村镇小岭脚村的古道北入口。
徽州有数以百计的“岭脚”村,每个村都沉淀着曾经的繁华,都定格着一段徽州的历史,也是我每次行走必将探觅的。然钓桥庵公路修建时基本沿用原有路径,小岭脚至钓桥庵间的大部分古道已毁,仅香菇溪边、伏牛岭下少量残存,且柴草茂密,已无法行走。
更有始料未及者,当我们车过小岭脚,原位于钓桥庵“西海大峡谷”处的“检票口”却前移了四、五公里,拦在村头的一道大铁门将原属“景区”外的汤岭古道也一并圈入。大有一股“此路是我修,此山是我开,要从这里过,留下买路钱”的架势。
如今,景区收费已理所当然,汤岭古道生在黄山这座世界级旅游风景区里,能够及时得到维修保护,是不幸中的万幸,不像那些寥落在荒山野岭的古道,像个流浪老人,在岁月的消耗中自生自灭。
两年来,当我走在那些被自然和人类双重侵蚀、且濒临消失的徽州古道上,内心会总涌起一股悲凉,为这些即将逝去的徽州历史文化遗产而痛心不已。如今政府能够提供的社会公共产品还不足以涵盖这些已基本失去交通功能的古道,引入商业资本,实行“保护开发性”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购票通行,情理之中。经过半个多小时斡旋,在我们即将放弃之际,竟意外借助一位同行者的“法力”才得以进“门”,顺利抵达钓桥庵停车场。
双龙戏珠钓桥庵 叁
钓桥庵为黄山西海大峡谷与汤岭古道的交汇点,也是黄山仅存的几座寺宇建筑之一。据记载,古时,汤岭古道上有不少庵堂,如竹林庵、航海庵、横坑庵、茅蓬庵,唯钓桥庵得以保存。钓桥庵又名“白云庵”,现题额于庵堂正门上。庵堂始建何时我未获悉相关史料,只知明朝以前为道院,清康熙年间改为佛庵,现为景区森林防火人员值班用房。庵后有“罗汉叠坐”景观,东有“石人峰”,黄山36大峰之一,海拔1310米,因峰顶有巧石酷似两位老人相对而坐,故名。宋人焦翠峰有诗曰:“石为肌骨应成假,铁作肝肠未必真。当日容成丹就去,何当点化作仙人”。古庵两边的白云溪、榆花溪上分别架有两座单孔石桥,左为的“延寿桥”,建于明弘治八年(1495年),右为“续古桥”,又称“榆花桥”,建造年代不祥。两座拱桥连接庵堂左右,承接商贾客旅北来南往,每日夕阳西下之时,流泉绕桥,桥映水中,呈“双桥落彩虹”之势,古时常有游客、僧人登桥垂钓、赏景,“钓桥庵”之名由此而来,并作地名沿用至今。
钓桥庵东为蛟龙滩,西称螭龙滩,相传双龙交配后才有黄山之巅的九龙峰。庵前两溪汇合处,有一深潭,常年碧如翡翠,形似“龙珠”,名“双龙潭”。水潭上方石壁上有五口冰臼,口小腹大,为冰川时代留下的遗址,如今水色清亮,常年不枯,故名“戏珠井”。
我们走过“延寿桥”,在钓桥庵前的“森林防火登记处”留下大名备案,并接受“禁烟禁火”之类教育后,沿庵堂右侧山道前行,跨过“续古桥”,算是真正进入古道。
黄金佛道今何在 肆
古道全程傍溪而行,以汤岭为界,北段云门溪,源出云门峰,又称榆花溪,因山谷中多榆树而得名;南段桃花溪,源出莲花峰,相传为轩辕黄帝炼丹时所载桃树而来。
汤岭古道不仅是古时北方旅客登山游览及歙县、太平两地民众生活往来的重要通道,也是连接九华山、齐云山进香朝拜的黄金佛道。历史上,黄山曾是一座信徒众多、香客云集的佛教名山,据记载,明万历三十四年(1606),普门禅师来黄山,创建法海禅院,受敕扩为“护国慈光寺”,又在玉屏峰前建文殊院(现玉屏楼宾馆处)、光明顶建大悲院(现气象站处)。后在歙人潘之恒等资助下,普门禅师主持开山修路,形成温泉至天海、松谷庵至西海、苦竹溪至北海、钓桥庵至步仙桥的四条简易登山盘道,也奠定了黄山现有四条登山道的基本路径。此后四方僧侣慕名而至,在山结茅筑室,礼佛问道。在佛事鼎盛时期,黄山寺庙林立,晨钟暮鼓,香烟缭绕,其中祥符寺、慈光寺、翠微寺和掷钵禅院为最,时称黄山“四大丛林”。清末民初,连年战乱,国困民穷,大部分寺宇香火不济,年久失修而圮毁。目前,黄山尚存大小寺、庙、观、庵遗址160余处,黄山诸多地名正是那段佛事鼎盛时期的见证,汤岭古道上的大部分古桥、古亭、古碑、古寺庵遗址也是那个时期留下的文化遗产。
遗憾的是二十多年前的那次重修,大部分古道路面已被规格统一的花岗岩所替代,其宽两米、高二十公分的台阶,与景区其它道路无异,与古时用于走马挑货的徽州古道有着本质的差别。如今仅个别改道处尚保留原有宽窄不一、高距十公分左右的古蹬道,几处残垣断壁的路亭也依然孓立在路边。
如果一条古道失去其历史文化价值,那它仅仅是一条“路”而已,和水泥、柏油马路并无两样。行走在这条未经岁月雕琢的山道上,我想起“特修斯之船”:如果一条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至全部更新,这时的船还是原来的那艘“特修斯之船”吗?
徽州古道亦然:如果那些承载黄山历史的台阶、石桥、路亭、碑刻、关隘、寺庵已圮毁殆尽或按现代风格重修,还算是当年的古道吗?
这是徽州古道留给我们的一个沉重话题。
好在脚下这条古道的路径还在,那些曾在这条古道上发生故事还在,那些文人骚客留下的摩崖石刻还在,身边这些与自然同步轮回的奇树怪石、山花野草还在,榆花溪里流淌了亿万年的清泉还在,这些定格了冰川世纪的卵石还在……
只要这些文化符号还在,徽州古道这条“特修斯之船”就不会沉没,我们就能在这些碎片里找到徽州先人留给我们的文化瑰宝。
山明水秀榆花溪 伍
古道沿榆花溪缓缓上行,两边林木茂盛,阴凉静谧,方方正正的台阶长满了苔藓,米黄的花岗岩路面已成棕褐色。因势而筑、千姿百态的拱桥也已被这三十年的沧桑巨变染上了岁月的色彩,无处不在的青藤、柴草挂满每一座拱桥桥身。
榆花溪里石头却是一尘不染的,玉化一般,似乎在最后一次冰川运动后再也没挪动过,亿万年的风雨尽管磨去了它的棱棱角角,却没在它的肌肤上留下时光的年轮。溪中那些巨石,更是安逸地立在水中,靠着山崖,迎着树丛,让每个路过的人情不自禁地想仰面躺上去,摊手挂脚地躺在上面,享受着这片山水带来的宁静。我想,以前黄山佛事兴盛时,附近寺庵里的僧尼们或许也会盘坐在这些石头上,沐浴阳光雨露,问道清风明月,此刻,岁月,风尘,也就随着石下的清溪漂流而去,去了仙界,去了没有凡尘纷扰的极乐世界。
在石头的间隙里,从云门峰、云际峰流下的泉水在这里迂回缠绵着,从石头上软软地滑到下面的碧潭里,无所顾忌地溅着白白细细的水花。这让我想起“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情境,只是今天阴天,没有阳光,也不会有明月,只有山顶弥漫下来的雾霭,或浓或淡,在林间飘绕不定,倘若诗人在此,会是何等心境?
榆花溪里的水潭大大小小地串在一起,小的澄明如镜,大的碧如翡翡,仿佛当年僧尼们留下的佛珠。当然古代僧尼们是不会有这么奢侈的物件的,只有黄山下的小溪涧才这么阔绰。站在这些青碧的水潭边,很容易让人想起大海的碧蓝。我原以为生活在海边的人,天天能踏着金沙白浪,看着碧海蓝天,上周去青岛才知,大海的颜色是和天色同步,天蓝则海蓝,阴天的大海就是灰溜溜的。水本无色,天色,山色,水底沉砂的映衬而已,黄山溪谷常年重绿,这一汪清泉当然要理直气壮地一年四季这样翠绿翠绿地荡漾着。青山养眼,碧水洗心,站在秀水边,我真想脱掉鞋袜,把双脚泡进水里,甚至整个身体埋进去,把这一池的澄明装进我的五脏六腑,让身上的暑气,每一毛孔里的汗渍,以及积郁在心中的尘埃都融进这清澈的水里。只是仲秋季节,山里的寒气太重,我身上这副运转了近五十年的“零件”也不敢这么去折腾了。
雄关漫道在汤岭 陆
随着古道的不断拔高,溪水越来越浅,水流越来越细,到了汤岭下,就剩断断续续从石缝里冒出来的泉水,细细的,叮叮当当地流淌着。
登山的路却未因山势陡峭而变窄。Z字型盘道在汤岭下被一处古建筑遗址所阻隔,遗址为石块砌成的墙基,约五六米高,立于山坳中间,石缝里已长出碗口粗的大树。石基上的建筑已塌落,仅剩一堵墙角孓立在路边,这或是当年徽州人抵御太平军所筑的工事。
绕过遗址,上方不远处就是汤岭关,也证实了这处遗址确是冷兵器时代驻守御敌的第一道工事。
汤岭关位于云际峰、云门峰夹持而成的V型山坳底部,四面峭壁,为古时兵家必争的天然关卡。关墙由花岗岩石块砌成,南北各有四五十级台阶,中有两米宽通道连通关内外,通道内两侧各有楼梯上至关顶。关顶长17米,宽6米,有堞垛22个,窗洞19个,为1990年黄山园林部门拆除旧关墙后改建而成。关墙两边与山体连接处以及山脊上尚存古城墙残存。
关额南北刻有“汤岭关”三个楷书大字,北面落款:“咸丰己未(1859)孟冬月,泾阳张芾立,华亭王桐监造”。据《黄山指南》记载:“汤岭,在山之西坳,汤岭头上,东西陡峭之壁,南北岭路磴高级危,各十里,势若登天。岭头隙地用石砌成关隘,清咸丰已未,张中丞芾驻徽所建,以御粤寇。一人当关,千夫莫敌,唯此足以当之”。
张芾为何许人?
太平天国时期徽州守将是也!
张芾(1814-1862),陕西泾阳人,清道光十五年(1835年)进士,道光二十五年任工部侍郎,咸丰二年(1852)年授江西巡抚,次年奉命驻守九江,抵御太平军,战败,被革职留任。据清同治十年(1871)进士、歙县潭渡人黄崇惺的《凤山笔记》载,咸丰五年(1855)正月十三日,太平军攻入徽城,歙县县令廉骥元、县丞张颍滨殉难。二月二十二日,户部右侍郎、歙县杞梓里人王茂荫上呈《请饬张芾往徽宁一路防堵片》,力荐张芾前来防守徽、宁两府。咸丰皇帝准奏,张芾于五月抵达徽州。王茂荫举贤保家,一举两得,张芾也不负隆恩,于咸丰九年(1859)二月,剿除徽州境内太平军势力,随后腾出手来加建工事,以御北范来敌,汤岭关关隘正是当年初冬所建。次年四月,曾国藩署理两江总督,命李元度代替张芾镇守徽州。八月,张芾离徽。张芾驻守徽州六年,几度抵御太平军于域外,别离之际,徽州绅民争相拜送于路边,数十里而不绝,张芾也揽辔(pèi)踌躇,泪流不已。此后,徽州在清军与太平军的拉锯战中苦度四年,徽商两三百年积累起来的财富也就在这十年的刀光剑影中消耗殆尽。张芾回京供职不久,于次年(1861)丁忧回籍,同治元年(1862)前往“招抚”回民义军,被捕杀害,享年49岁。
如今铅华洗净,一段荡气回肠的历史早已安息在着明山秀水间,石化成这座关隘屹立在云门峰下。云门峰尚未开发,其东面峭壁上两块巨石突兀而出,喻名“狮虎争食”、“猛虎下山”,它们或许才是这座古战场遗址的历史见证者。
我们站在这座穿越历史百余年的古关隘上,一团白雾从云门峰上流淌下来,像滚滚而来的洪水,瞬间将山峰、峡谷湮没得无影无踪。凉飕飕的风将我们刚才登山拔高时如雨的汗水吹得一干二净,体感温度逐渐下降,似乎寒冷的冬季已提前到来。
在关顶上小憩后,我们沿南坡古道继续前行。
人间净土桃花溪柒
南坡古道穿行在莲蕊峰与桃花峰间的峡谷里,谷底溪水丰盈,常年不息。古时桃花峰下有桃树万株,花开时,凝脂蓄粉,漫山红艳,花谢时,落红满溪,霞光艳影。当年轩辕黄帝曾采药炼丹于溪上,百花姑娘争相出迎,最是桃花姑娘深得圣上欢喜,便命臣工将满山桃树移栽于溪畔。十里桃花年年盛开,桃花溪因此而得名。据说现在还能在溪边找到当年黄帝炼丹时留下的药铫(diào)、药臼。
仲秋季节,桃树虽未落叶,但也无特别之处,平平常常地挤在高耸的树丛里。上帝造物是公平的,让你繁花香艳,就不会有秋叶斑斓,比如枫叶,银杏,乌桕,它们春天开出的花细如米粒,躲在叶柄与枝丫的胳肢窝里,看都看不见。既有招蜂引蝶的春花,又有大红大艳的秋叶,那样的树木是少之又少的,就像少有人能够做到人前人后都讨人欢喜一样。
户外活动除了磨脚出汗,春踏青,夏戏水,秋赏漫山红叶,也是最大的乐趣。徽州的秋天是很长的,准确地说,夏天的尾巴拖得太长,又细又长。到了九月、十月,烈日依然那样灼人,和盛夏无异,只是早晚的凉爽已蔓延开来,一点一点地蚕食着铺天盖地的热浪,像一条努力进食的秋虫啃食着一片绿叶,直至剩下一根细细长长的叶茎。本以为黄山气温低,到了仲秋,满山的树、满地的草也该染色换装了,然整条桃花溪还是翠绿翠绿的,连枝头那一缕迎接秋露的叶子都没有变色,临行前所期待“秋在最高枝”奢望也只能作罢了。
和光明顶作为黄山前后山标志一样,黄山南北差异也在汤岭关形成一个显著的界限,这种差异体现在植物的品种,山体的形状,古道的坡度,环境的湿度,等等。南坡的路更加平缓,或因此缘故,在离开汤岭关约数百米后,见到这条路上唯一一段保存完好的“古道”。古道约一公里,由大小不一的石块拼砌而成,虽经千百年风雨斑驳,人踩马踏,路面也还基本保存完整,只是台阶的棱角暴露出曾经岁月的痕迹。
古道两边的树木也比北坡稠密、高大,一根连一根,大的粗如水桶,小的细似竹杆,或是这段路面湿度过大的缘故,树干无一例外地被苔藓包裹着,将黑褐色、棕色的树干装扮得绿莹莹的,仿佛它们从原始蛮荒年代就一直站立在这里,从来不曾离开过。林子里还有很多石头,或立,或卧,如鼓,如桌,如床榻。石头上同样长着绿茸茸的青苔,小手一样的青苔叶子随意爬在岩石上,自由自在地向每一个它想去的方向站伸展着。恰好一片柿子树叶掉落在石头上,墨绿中一点猩红,像一面红旗,被一群橄榄绿的士兵托举着,很神圣的样子。
青苔不但长在树皮上、岩石上,路面也盖了厚厚一层,铺天盖地的绿毯,仿佛进入童话里的绿色世界。如是溪边桃花盛开,水中几点花瓣,“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那就再好不过了。
在植物世界,好像没有一棵树一根草会像青苔这样悄无声息地生存着,不管贫瘠和富贵,不论寒冬与酷暑,只要有水的地方它就能繁衍生息。它宠辱不惊,与世无争,不和树争高,不和草争绿,不和花争香,甚至不和任何植物争空间,只在那些草不光顾、树不长根、没有脚步踩踏的岩石上、路面上,它才去那里无欲无求地生长着。
人是做不到这些的,能做到其中一二就该是圣人了。我一介凡夫俗子,此刻,倒是有些感激古道南北入口那扇铁门了,那扇挡住游客、挡住都市喧嚣、挡住一切凡世尘埃的大门,在黄山这座游人如织的名山中保留了这一方净土,保留这处让人顿悟的地方。
可惜这段“绿道”仅有短短几分钟行程,还来不及让烦躁的心绪在这里沉淀一会儿,我们就回到了“凡间”,到了“五里桥”。
五里桥畔试剑石 捌
徽州古道上,三里设亭,五里建庙,“五里桥”距汤泉也就五里山路了。莲花峰流下的溪水在此与桃花溪汇合后流入太平湖,经青弋江入长江。古人视水如财,徐霞客首登黄山,不忘在他的《游黄山日记》最后一段写道:“黄山之流,如松谷、焦村,俱北出太平,及南流如汤口,亦北转太平入江”。
在整个黄山景区,唯源自浮丘峰的浮溪河经汤口芳村流入丰乐河,至新安江,也使徽州这条母亲河汲取了黄山的灵气。“五里桥”上方建有一座水库,是温泉景区、汤口一带主要水源,在枯水期,这里还向黄山“天海水库”输水,供应光明顶、北海一带的生活用水。作为水源保护区,这条古道禁止游客进入也就可以理解了。
过了五里桥,古道两边“看点”也多了起来,奇石、清泉,飞瀑。五里桥附近一巨石,其中部有一垂直裂痕,犹如利剑劈开,故名“试剑石”。相传朱元璋兵败逃至黄山,被巨石所挡,因其将士逃散,战马阵亡,朱元璋站立石前,悲愤交加,面石起誓,于是手起剑落,将巨石劈为两半。有诗道:“虽说兵败困山中,却能砺志灭元军。手举剑落寒光闪,巨石应声两半分。”现在石头上刻写的“试剑石”三字为明代文学家、歙县西溪南人汪道昆所书。
李白醉卧“鸣弦泉”玖
相对于试剑石的传说,沿古道下行数百米处的“醉石”则是有史实为据的。“醉石”位于“鸣弦泉”南侧,此处一瀑布凌空而下,三道突兀而出的岩石横卧其中,水流层叠翻滚,蔚为壮观。最下边一道岩石,长约9米,高约1.5米,石崖中空,左端略厚,状似古琴,泉水自石壁下泻,冲击此石,声如古筝,悠扬悦耳,行人至此,无不驻足观瀑听泉,故名“鸣弦泉”。
据记载,唐天宝十三年(754年),54岁时的李白辞别魏万后,游宣城、南陵、秋浦(今贵池),因钟情于大唐学士、太平人胡晖驯养的一对白鹇,而来到轩辕峰、夫子峰下的碧山村。没想到这两只小精灵触动了诗人洒脱无羁的心境,援笔写就《赠黄山胡公晖求白鹇有序》。诗人“我愿得此鸟,玩之坐碧山”,在山中如梦如醉,自赋《山中问答》:“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李白在碧山乐不思蜀时,黄山白鹅峰的温处士也“追星”到了碧山村,邀李白登山游览,应允。彼时黄山东门苦竹溪、西门松谷庵登山樵道尚不通达,故绕黄山西行至焦村。他们走小岭脚,上汤岭关,过了“五里桥”,在“鸣弦泉”前息憩,听泉饮酒,乐而忘返,以致醉卧此石。明嘉靖二十年,歙县呈坎制墨人罗渊章题“醉石”二字,刻于石上。相传,李白酒后在泉下洗杯更酌,随手题写“鸣弦泉”三字于石壁,后又在其右侧写下“洗杯泉”三个行书小字(此为故事传说,据专家核对笔迹,此字非李白手书)。因多年无人维护,“鸣弦泉”、“洗杯权”石刻已被青苔尘土填没,难以辨认,唯“醉石”二字清晰可见。李白离开“鸣弦泉”,在汤泉的“祥符寺”住了一晚,舒舒服服泡了个温泉澡,然后随温处土经云谷寺,登上白鹅岭。李白与温处士志趣相投,相见恨晚,昼则同游,夜则同榻,并写下传诵千古的《送温处士归黄山白鹅峰旧居》。
“鸣弦泉”还有一个美丽凄婉的故事,相传,古时一小姐,与一青年青梅竹马,私定终身。后因其父亲为官,嫌贫爱富,赶走青年,小姐尾追千里来到黄山,架古琴于危崖之下,日夜弹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逝芳殒,古琴也化作巨石,在莲蕊峰下日夜吟唱着这首殉情悲歌。清代名僧释音可秉烛夜游到鸣弦泉,赋诗道:“石崖悬琴琴最寒,五更三点是谁弹?清声流出相思泪,月照风吹竟不干”。
从“醉石”下行约500米,即为黄山水厂及其设置的“门禁”,须特别许可方能进出,此处也是温泉至慈光阁古蹬道的分界点。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二月初五、四十六年九月初四,徐霞客两次自汤泉出发,从这里右上慈光寺,然后爬天都,上玉屏,走天海,游北海,赏西海,下探松谷庵……
从此,一个声音响彻中华大地:“薄海内外无如徽之黄山,登黄山,而后天下无山,观止矣!”
从此,一条大路从汤岭出发,走出徽州,走向世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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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乡野闲谈”(黄良顺)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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