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公岭古道为祁门北上安凌镇(原属石埭县)要道之一,连接古石埭县中部,与徽(州)池(州)古道的大洪岭关塞仅隔望江尖一峰之距。(全文37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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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祁门境内的“榉根岭(古道)”就是“举公岭(古道)”,直到前阵子才知两者并非一体。它们均为祁门县与古石埭县(现石台县)界岭和出境古道。前者为祁门西行方向,入石埭县西境,曾是徽(州)安(庆)古道的咽喉要隘,系长江进入徽州的天然关卡,当年曾国藩驻营祁门历口时在榉根岭上建造的“石长城”关隘至今犹在。后者为祁门北上安凌镇(原属石埭县)要道之一,连接古石埭县中部,与徽(州)池(州)古道的大洪岭关塞仅隔望江尖一峰之距。
举公岭西面还有秋风岭、百倍岭两条古道,在这直线距离不足十公里的一段山脉中,竟有四条几乎平行的古道,在古徽州境内是极其少见的。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在崇山峻岭中建一条青石步道都是一项耗资巨大的工程。虽在徽州古道上,流传着诸多战争故事,如唐乾符年间的黄巢起义、北宋的方腊起义,元末的朱元璋大战陈友谅,太平天国扰掠徽州十余年等,但除三国贺齐凿连岭(古道),隋末汪华起兵通箬岭(古道)外,少有因战事需要修筑蹬道的,绝大部分古道还是由徽州乡民或徽商捐建。那么祁门北部这些“重复建设”的古道到底有什么历史背景呢?因我寡闻,前两年已走过秋风岭、百倍岭、大洪岭三条古道,但至今尚未弄清这处古道群形成的历史渊源,探秘举公岭古道自然引起我的兴致。
在登举公岭前,我查找了相关资料,但除个别驴友的“美篇”外,几乎未见任何有价值的史料记载。从有限的记录和图片看,古道南坡因前些年开发“黄山168徒步探险步道”有所修葺,北坡荒芜不堪,很多路段已消失在林莽之中。荒野探秘,安全第一,在山底找不到路,可以咨询当地村民或请向导带路,但如在山顶迷路则是很危险的事情,去年在黟县的山脊密林中迷失的遭遇,至今还心有余悸。于是,我们决定从北坡安凌镇金竹坑村登山。安凌镇位于祁门北部,居祁门、黟县、石台三县交界。据《石台县志》记载,安凌镇现时区域,明清时期分属石埭县石埭乡,1959年3月22日,因撤销石埭县而并入祁门县至今(期间曾短时划归石台县管辖)。举公岭古道起于安陵镇金竹坑村,终于古溪乡西源村,长约8公里,这是我按地图及经验测算出来的距离,基本符合徽州古道的“上七下八”模式。
我们一路导航至安陵镇,往南拐入一条逼仄的峡谷,在这青山耸翠、绿水萦绕的山沟里穿行,万能的导航也瞬间成了哑巴。水泥路缘溪而入,仅一车通行,路边的茅草擦着车身,偶有一两株开得正盛的迎春樱花垂挂在车窗外,几片粉红的花瓣缤纷飘落,掉在汽车挡风玻璃或引擎盖上,然后随风儿飞进路边的绿丛中,红白嫣然,像群飞舞的蝴蝶。这样幽深的山谷里也没有汽车来往,也就少了会车之扰。前行约五公里,峡谷豁然开朗,群山环翠中十几栋民房掩映其间,村居山谷,粉墙黑瓦,修竹玉立,名副其实的“金竹坑”。只是当年通南畅北、日夜喧嚣的“岭脚村”,如今只剩旷野里几声鸟鸣、几度狗吠,清冷焦躁。“金竹坑”并非山坞尽头,水泥路穿过村庄后仍继续向山坳深处延伸,我们继续驱车前行,寻找古道起点。
随着水泥路沿谷底溪流不断迂回爬升,偶有倒地的毛竹、树枝挡住去路,路上落石也越来越多,有两处山体塌方占据了半幅路面。前行半小时后,水泥路被一道铁栅栏彻底堵死,前不能行,后不能转,只能在那狭窄的山路上倒车后退。尤其那塌方的半幅路面,左瞰深谷,右擦落石,两边车距不足两公分,简直是特级驾照考试的路段。好不容易找到掉头路段,大家都已惊出一身冷汗。
我们再次回到金竹坑,确定古道起点的大致位置后,重新沿着水泥路返回,终于在离村庄五六百米处,一条沿竹林折叠而上的机耕路上方找到古道入口。即从金竹坑到此处的古道已在原址上铺设了水泥路面,此处“起点”登高路段又挖掘拓宽成机耕路,足以拖拉机行驶,已无任何一点古道的影子。我们后来才得知,因为这座山不是毛竹就徽杉,因竹木运输需要,前些年相继挖掘浇筑了这些交错穿插的水泥路和机耕路。
从安凌镇转入山路到进入古道,我们将近花费了两小时,在我近年徒步历史上,这是创记录的一次。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这条古道早已淡出百姓的生活视野,在我们接下来的行走中也见证了这一点。机耕路在竹林中缓缓而上行,约二十分钟到达一处平坦的小山脊。这块约半亩的平地已长满毛竹,从周边石磅上不规则的黑色石块以及四周散落的块石看,这里该是一处普通的棚屋或路亭遗址。我们也在这里终于见到古道痕迹,路面有零星石板,歪歪斜斜的。这段山体坡度较大,横穿山坡的路面大部分已滑塌,几米或十几米外的竹林中尚可见滑落的路面石板。这些石板长一米左右,基本都经过加工平整,也就是说当年这条古道的建造规格应在中上等标准。
从路亭遗址到举公岭岭头,大部分古道都是这个状态,且多处路段长满齐人高的箬叶,还有带刺的树莓(覆盆子)或高粱泡丛蔓。好在大部分灌木刚吐绿,地上茅草也刚冒芽,古道所形成的廊道尚可行走。祁门蛇多,再过个把月,这些稠密青翠、阴凉潮湿的箬叶林或茅草丛里将是这些爬行动物天堂,谁还敢走这条路。这条路上还有另一种危险动物——野猪,它们也是损坏这条古道的祸首之一。在万物萧瑟的季节,它们翻开路面石板,也许能找到躲在里面度冬的蚯蚓、蚕蛹之类的食物。虽然这些小虫也没多少肉,但总有点荤腥,比草根树叶强多了。运气好时也许还能翻出一两条冬眠中的蛇类,去年11月份走黟县棠梨岭古道时,就在古道石板下面翻出两条大蛇,要是野猪出手,那将是一份饕餮大餐。这里随处可见被野猪拱过的痕迹,很多被翻开的泥土还是湿漉漉的,在山腰一条小溪附近,我们还见到两头正在路上打架抢食的小野猪仔。殊不知,这么小的野猪仔是必然是有母猪带着外出觅食,如果有人正好与母野猪正面相遇,母爱的力量会让野猪毫不犹豫地向人发起攻击,估计在野猪眼里,我们几个也仅仅是两条腿走路的“小动物”而已。好在小野猪仔很快跑进灌木丛中,估计是俩贪玩落单的小家伙。
小溪里叠满巨大的青石,山洪把它们冲涮的干干净净。溪边是一片荒废数年的茶园,茶园里有棵老树,尚未发芽转绿,树枝缠满枯藤,树干上青绿的苔藓已长出根根细丝般的花茎,酱红的小花苞,豆芽似的,很有观感。枯藤老树,古道茶园,岁月一层层叠加,时光一幕幕回放,总会让人想起过去的往事。光绪六年(1880)《贵池县志》上记载有这样一则故事:“元末,徽饶间,侯三侯四拥众劫掠,李震祖誓众立寨,擒侯四。侯三乃伺李氏族人过徽者执之,思以易侯四。震祖绐之曰:汝归我族人,乃可。约之至举公岭寨,震祖得族人,遂手刃侯四,余众皆奔。”
古时两邑百姓在界岭相斗对决,总是要找个宽敞地方的,也就是说,至少在元朝末年,举公岭就是人来客往的大道。清咸丰十年(1860)六月,湘军首领曾国藩曾在祁门历口一带驻扎长达十月之久,他坚持“守城不如守山”,包括举公岭在内的四条古道均为石埭县进入湘军大营的必经之路,也是湘军重兵把守的前沿要塞。曾国藩后来每当提起在祁门的战事,仍心有余悸,在他自认与太平军作战,“无日不在惊涛骇浪之中,无日不战,无战不梗”。
历史烟云早已飘得无影无踪,只有这些老树、这些千年不腐的青石还在默默地记载着那段刀光剑影的岁月。过了小溪,古道沿着山坡折叠而上。这也是整条古道保存最完整的一段,虽路面石板也有塌陷滑坡,但大部分都还在路基附近,与先前的古道路面相比,这些石板更加厚实方正,甚至还有几处“四担石”,阔大,厚实。“四担石”是徽州古道上一个独特的设置。在陡峭的蹬道上,身压重担的挑夫想要坐下来,喝口水,歇口气,扁担两头的担篓就得放在上下两个甚至三个台阶上,极易造成担篓倾斜倒地,甚至滚下山坡。聪明的古徽州人在铺设路面时,每隔一段路就铺设一块3-6平米的大台阶,最大的可并排放置四个担子,故名。“四担石”不仅考虑安全实用,更是一条路的规格和品位,就像现在高速公路上设置的紧急停靠点之类的设施一样。
岭头石亭遗址是这条路上唯一残存的建筑物。和大部分徽州古道上的一样,石亭建在垭口下避风处,靠山襟路,块石垒砌,现仅剩半截石墙。石亭前是一处三叉路口,左往东源(村),右下西源(村)。往东源方向的路横穿至另一山尖下,除了路口几十米古道保存完整外,绝大部分路面已毁损,当然这段长约二三十米的路面也是这条古道上最精致的一段。还有过垭口后横穿南面山脊下一段凿在悬崖上的古道也很有特色,但有点险。往西源方向的路直接上到举公岭岭头,台阶保存基本完好。周边一片草甸,足有十几亩之阔。在这高山之巅,有这么一片广阔的草地,实在是难得一见,这样一处宽阔绝美的垭口又让我想起“举公岭”这个名字。
在金竹坑问路时,听说以前不叫这个名,后来改的,具体缘由也都讲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查到歙县潭渡人、同治年进士黄崇惺记载太平军入徽始末的《凤山笔记》里有这样一段话:清同治二年“七月,贼复陷黟县,为王观察所败。八月,贼攻大洪岭、小榉岭,为王观察开琳及皖南道叶公兆兰所败。”
当年太平军进攻祁门,从安凌翻越望江尖一脉,这个“小榉岭”应该就是“举公岭”。连接其间的典故也许是一个集资修路的善举,也许是一名组织乡勇抵御外侵的壮士,亦或是一段两地乡民重修世好的佳话。当然,这仅是我的猜测而已,真正的答案以及形成这处古道群的深厚历史,只能等到下次有机会去安凌或古溪时再寻访了。南坡下山的路基本是土路,我不能确定以前是否铺有石板,前些年开发“168步道”时已嵌入木桩成阶,只是这两三年无人打理,草藤荆棘缠绕,已和荒山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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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乡野闲谈”(黄良顺)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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