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我首登该古道,因事前攻略不足,错过这一溪秀水。今年8月20日、22日,我连续两次再登该古道,走进这方秀水仙境、走进这片文化圣地。现重写、重发此文,以飨各位。(全文7900字,阅读需15分钟)
古道评价指数精彩★★★★★ 危险★★☆☆☆强度★★★★★ 完好指数100%
黄山北径登山古道自黄山区耿城镇辅村的“二龙桥”起,至黄山北海,全程约8公里,是北方游客及太平古县城“仙源”一带登黄山的主要通道,康熙二十九年(1690)太平县令陈九陛曾为此路题名“仙源路”。如今仙源至耿城,经黄山北大门直达松谷庵的公路通达已久,原古道基本不存或废弃,“仙源路”已名不符实,故笔者姑且称之“松谷古道”,以便称谓。
一
古道肇建年月已无可考。早在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十月,凌登名的游黄山记中,已有该道记载:“由峰(芙蓉峰)而南,一峡孔道…又里许为松谷庵…与诸君谋登天都绝顶,则记程尚有一舍(古代行军里程单位,三十里为一舍)……”说明那时从松谷庵已有通往天都峰的古道,只因日暮路遥,他们“返而止”,未成行。万历三十五年(1607),陈日浴在《松谷草堂记》中,也证实了由芙蓉岭经松谷庵至石笋矼的路径:“……由(松谷)寺前度溪复上……登其巅,则峻岭万仞,为石笋矼,可通南道,以穷三十六峰之胜焉。”那时的登山古道是走石笋矼下的石笋谼,抵达始信峰(现“石笋矼”路牌处),再到北海,与现在所走“十八道弯”抵狮子岭路径有较大差异。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二月,徐霞客首登黄山,也是从这条路下到松谷庵的。我们驱车从北大门“牌楼”一路左环右绕,攀高到芙蓉岭,不足十分钟车程,当年徐霞客“初至松谷,疑已平地,及是询之,须下岭二重,二十里方得平地,至太平县共三十五里”,于是打消经此下山的念头,改由原路返程。徐霞客所说的“二十里方得平地”与事实有些出入,实际上从松谷庵下到二龙桥,即为平地,其间路程号称十里(实际约3公里)。
二龙桥因一河双流两桥而得名,为黄山风景区北界,也是通常所说的登山北径起点,据民国黄海散人编著的《黄山指南》记载:“桥有二道,一为(明)成化间(1465-1487)所建,一为李法周所修”。东桥为单拱花岗岩石桥,至今犹存;西桥为民国十三年(1924)金陵居士李法周捐建的双孔石墩木板桥,现为砼筑平板桥。从二龙桥前行近500米为“松谷脚庵”遗址,又称“松谷庵下院”,类似徽州古道上的“岭脚亭”,在这里歇歇脚再出发,就要开始拾级登高了。此处“上距松谷庵七里”,其间古蹬道部分尚存,芙蓉桥犹在,芙蓉亭圮塌已久,只是少有行人,大部分古道没于柴草之中,难以通行。如今芙蓉岭却已不存。开凿盘山公路时,两边山坡已被填平,岭北建成停车场,岭南平整成公园。从停车场进入芙蓉洞,仿佛走进徽州人家后院的一扇“圆门洞”,当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姿荡然无存。而且公路另辟坦途,凿山成隧后,绝大部分游客不再去走这段缘溪而行的步道,以至于我几经芙蓉岭,竟不知芙蓉洞近在眼前。
芙蓉洞建于清康熙二十九年(1690),花岗岩条石捲拱,古道中穿,内置长条石凳,两侧石壁分别嵌有洞碑、界址方位碑和佛龛,形似古徽州边境岭口的关洞。洞碑纵34厘米,横45厘米。碑文记录了石洞重修经过及捐输善主,原文如下:“闻神灵赫奕,六六奇峰齐共长,德庇一方,亿万颂靡穷。兹于芙蓉峰头别开洞天,石洞年深岁圮,各捐银两,鸠工修治,焕然一新。仍以捐输起神会,每年圣诞之辰,(众)等欣然修设伊蒲端伸,切恐年深月久湮没废祝,当勒石标名永垂。时嘉庆十六年(1811)十一月吉旦。今将捐输并会友名目开列于左:僧明远助银十两,僧辉公助银六两,僧慈舟助银一两,僧云桂助银一两,僧成公助银二两;土地会众友助银六十两:孙久顺、僧智圆、徐志花、僧天富、僧广科、僧中立、孙松令、僧普照、徐百春、倘友云、孙福先、僧景生、锡众、云岩、僧大福,为首人孙久顺。”洞门两边镌有“请观”、“芙蓉洞”题额,前者亦为陈九陛所题,后者不详。芙蓉岭在芙蓉峰麓,据说峰顶有一处“马蹄石”,其状如马踏泥中而形成的“蹄印”,深者近尺,浅则二三寸,传为轩辕黄帝骑马经此所留。
二
过“芙蓉洞”,沿步道下行,是一处别有洞天的胜境,千百年的历史积淀在这里留下灿烂的文化。将至谷底,有一处庭院,楼舍数间,绿荫幽深,泉水潺潺,为“芙蓉居”所在。院内的“三月池”、“六根立柱”及徽派院门依然保持古貌。庭院门楼八字洞开,花岗岩块石墙面,鸳鸯瓦,马头墙,额题“芙蓉居”三字,门框镌有楹联“养得翠池常浴日,乱飞花语且耕云”,仿佛浮现着当年主人闲云野鹤的身影。芙蓉居始建于民国二十五年(1936),原有七间砖木结构楼房,后因年久失修,于1972年拆除后重建,现存部分楼房为近年新建,系黄山园林部门管理及生活用房。
芙蓉居门前是一片茶园地,面积近亩。从这里到松谷庵,一路也多有茶树,这些茶树所产茶叶即为“黄山云雾茶”。黄山之茶因常年云雾滋养,一经水泡,仙气缥缈,清香扑鼻。据《黄山指南》记载:“云雾茶生黄山眉毛峰为最,桃花峰汤池次之,吊桥、丞相源与松谷庵、芙蓉岭相伯仲”,尤其眉毛峰上,茶树“夏初发芽,长三四寸,断之有白绵如杜仲,仅数十株,味更香美,不易得也。”黄山云雾茶具有消食健脾之功效,“如有食滞,饮之立见消除”。遗憾的是如今不仅眉毛之茶已无路可达,桃花峰汤池、云谷寺、丞相源也已不见茶园,唯西面吊桥庵,北面芙蓉岭、松谷庵尚有少量茶园,为仅存的黄山云雾茶产地,产量及其稀少,弥足珍贵。
出芙蓉居,过福元桥,前行五六百米,路右有一根八面石柱,柱高1.95米,围0.82米,八面依次竖刻“南无多宝如来、南无宝胜如来、南无妙色声如来、南无广博身如来、南无离怖畏如来、南无甘露王如来、南无阿弥陀如来、南无本师释迦牟尼文佛”,故名“八佛名经幢”,落款“乾隆十四年(1749)冬月日立”。经幢原为中国古代仪仗中的旌幡,因佛教传入,将佛经或佛像镌刻在石柱上而形成经幢,大部分建于明清时期,一般安置在通衢大道、寺院门前等地,以驱魔辟邪。我对佛教一无所知,无所谓信或不信,更不知此处镌刻的八尊如来是何方神仙,只要时间允许,我总会去弄清个子丑寅卯,并形成文字,以存纪念。当我绕着经幢打算看个究竟,并逐面拍照留存时,同行者告知,此经幢很灵验,在此不可有邪念或乱语。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估计还能举出N个“活生生的例子”,不知拍照是否属于对佛不尊的范畴。于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肃立片刻后离开。
三
古道缘松谷溪上行,水或是一道最亮丽的风景线。2017年,我首登古道,因事前攻略不足,直接沿公路到达索道站前广场,错过了这一溪秀水。那次登山,人行林间,虽隔着山石竹木,但俯瞰翠谷,阳光斑驳,碧水闪耀,亦很震撼。2020年7月,从《黄山古蹬道》一书获知,松谷古道精华在芙蓉岭至松谷庵路段,除诸多文物古迹、摩崖石刻外,一潭潭碧池是黄山任何一条峡谷无可比拟的,明代歙人方夜叹之为“天下水色至此极矣”,甚至达到“一潭若可了一生”的境界。于是,8月20日,我再次走进古道,走进这方秀水仙境。松谷溪聚北海、西海以及始信峰、狮子峰、石笋矼、丹霞峰、九龙峰之水,其集水区域几乎涵盖黄山三分之一面积,丰裕的雨水环山绕谷,奔流而下,漂砾浮石至松谷庵,水流汇聚成溪,因山谷落差而形成大大小小的碧水玉潭,其中以“五龙潭”为代表。这五个水潭形状不一,色彩各异,古人按其所映景物而形成的不同色彩分别称之为黄龙潭、黑龙潭、白龙潭、青龙潭、绿龙潭。
沿古道溯溪上行,首为绿龙潭,也称翡翠池。溪间环池皆石,两侧山岩夹岸,形成一座长约15米、宽约8米、深约10米的水池。其上溪水直注,清波荡漾,深不见底。蓝天绿树,山形树影,碧如翡翠,令人叹为观止,而成黄山秀水之冠。翡翠池周边历代文人僧侣留下的摩崖石刻更为这潭碧水增添了历史的厚度。池南入水口处一方巨石上镌有一个巨大的“佛”字,或为黄山众多“佛”字之最。路右巨大的“寿”字两边还镌有“普慈莲花大生大化、黄山妙泉寿世寿人”楹联,形成一幅佛、景、人和融共生的画面。此外还有“翡翠池”、“古油潭”、“福”、“寿”、“南无阿弥陀佛”、“静观”等题刻,
与绿龙潭相比,其上的黑龙潭不仅是大自然的造化,更是古代“龙文化”代表。黑龙潭又称乌龙潭,因山势狭窄,潭长如柜,深不见底,水色黝黑而得名。潭尾一巨石耸立,三面临水,一面架桥与古道连接,称之“龙虎石”。石上建有“乌龙亭”,因其后排两根石柱上镌有“忠恕廉明德正义信忍公,博孝仁慈觉节俭真礼和”20字楹联,又称“廿字亭”。古亭始建年代不详,嘉靖十八年(1539)被山洪冲没,二十四年(1545)修复,后圮,民国二十五年(1936)重建,2016年再次修缮。乌龙潭对岸石壁上,有巨石横卧,如黄龙出海,其下一石,似卧虎出山。得此卧龙藏虎之地,古时山民多在此乞天求雨,多有灵验,潭首巨石上镌刻的“乌龙将军”佛像便是这些历史的见证。佛像高1.65米,宽1.4米,浅浮雕,周身填彩,两边刻有楹联“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在其左边还镌有民国二十六年(1937)邹鲁撰书的“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八个大字。
此外还有黄龙潭、白龙潭、青龙潭以及老龙潭。老龙潭位于芙蓉居对面370米处,因潭边巨石磊落,碧水缠绕,如老龙奔腾而得名。潭边三块巨石上分别镌有“弄”“月”“潭”三字,故又名“弄月潭”。古人认为,五潭之中,青龙为最,徐霞客《游黄山记》载:“抵青龙潭,一泓深碧,更会两溪,比白龙潭势既雄壮,而大石磊落,奔流乱注,远近群峰环拱,亦佳境也。”《黄山指南》引用歙人方夜文道:“入松谷看青龙潭,坐石上望潭,无语可赞,无色可似。人多与黄龙潭并称,黄龙潭虽不及青龙潭,然逆石而上,沿而下,大亚于青龙,而澄碧与青龙无异者,不可仲伯计……”
(上为卧虎石,下为卧龙石)
四
过“五龙潭”,古道在竹林间逶迤而上,道边间有茶园地。人行翠竹间,石流清溪里,别有一番曲径通幽的意境。前行不远,一座石亭跨路而建,亭内置条石憩凳,壁有佛龛,硬山顶,鸳鸯瓦。石亭始建年代不详,清嘉庆十八年(1815)毁于山洪,二十四年僧钻坚募资重建,后有修缮。庭前巨石上所镌的“仙源路”三字即为1690年陈九陛所题原迹。过路亭,就是从“太平索道”广场下来的登山步道汇合点,2017年,我就是从这里开始进入古道登山的。从此处登顶狮子岭,全程长约5公里,近半路面为花岗岩铺设,其余水泥浇筑。古道高低落差约1100米、6500余级台阶,数学公式即可算出这段蹬道的陡峭程度。
过“志成桥”,登上几步台阶,即为松谷庵。
松谷庵位于叠障峰下,初为道观,原名“松谷草堂”,宋保佑中(1253-1259)道人张尹甫(号松谷)由太平迁建于此。明宣德年间(1426-1435年)李德庄筹资重建,改观为庵,沿用“松谷”名,宁国府知府罗汝芳书额,并另题“东土云山”四字(时太平县属宁国府)。清咸丰年间,庵毁于兵燹,光绪年间再建,2002年底按宋代风格重修。现存建筑为坐西朝东三进三开间的“松谷禅林”和西北朝向两进三开间的四合屋(旧名观音堂、东古寺)及其庭院组成,正门额题“松谷禅林”四字,为罗汝芳原迹。松谷庵是黄山为数不多、保存完整的宗教遗址之一。在黄山历史上,佛道两教曾长期并存,又相互渗透,相互斗争,最终以佛教胜出。至明万历年间,黄山佛教已达巅峰,以“四大丛林”(祥符寺、掷钵禅院、翠微寺、松谷庵)为核心的寺宇庙庵达百余座。松谷庵便是佛教“取代”道教的实物见证,其创始人松谷道人因其德行高尚,且医术高超,救人无数,而被佛道两家所供奉,并成明清黄山佛教四大门派之一(其它门派为:前山的文殊菩萨、后山及云谷的观音菩萨、翠微寺的地藏王菩萨)。
如今已僧去佛空,孤庵已成园林工作人员办公及生活场所。和芙蓉庵一样,庵前亦有一方碧池,水自山溪引流而来,古为僧人浆洗炊饮之用。粉墙黛瓦下,绿树青山间,一泓清泉潺潺而来,掬手可饮,清冽甘醇。行人过往,无不在此小憩或掬饮濯洗。
五
从松谷庵到狮子岭,其间有三座古亭,分别为“下刘门亭”、“中刘门亭”、“上刘门亭”,俗称“一道亭”、“二道亭”、“三道亭”,其中“一道亭”仅存残基。松谷庵至“一道亭”约1.5公里,古道缘溪缓行。约500米,路右有一处温泉,泉口为直径3米许的圆形凹坑,泉眼被砂层覆盖,不时有气泡冒出。因泉口有冷热两股水流混合而成,水温并不明显,用手探试,仅“不冰”而已。黄山共有三处温泉,除众所周知的“前山温泉”及此“松谷温泉”外,还有一处在圣泉峰,泉口险踞峰巅,人不能至。宝塔峰下的“二道亭”于1989年改建,亭右古墙基犹在。立于庭前,仰望宝塔峰,峰腰有石如人兀立,戴冠披袍,凝目仰视峰壁,谓之“仙人观榜”。
从“二道亭”到“三道亭”约2公里是全程最陡峭路段,蹬道在两山夹持间,绕着石壁蜿蜒上升,一眼望不到顶。往往走过几十级台阶,上到一个小平台,或是转过一个小弯,绕过一丛灌木,又是一挂天梯立在眼前,左环右绕,势如登天,令人望而生畏。行者至此,无不绝望至极。
恰在这段蹬道上,遇见一位挑夫。在黄山三条登顶步道中,这是最长最陡的一条,挑夫一般走玉屏、云谷蹬道,而这位挑夫为何舍近求远呢?我跟在挑夫后面,看着沉甸甸的货物压在竹扁担两头,看着他每跨上一步台阶,都要动员全身的力量,并从左肩通过担杵传递到右肩,然后像铅砂一样下坠到腰部,直至灌进小腿上每一根暴露的青筋里。
每走十几级台阶,挑夫便将货物一头架在台阶上,用担杵撑着扁担歇一两分钟。趁着这个空隙,我和他聊了几句,得知挑夫姓崔,山脚下的耿城人,他每天一担货,一百六七十斤,从松谷庵挑到北海,能挣两百多块钱。他之所以从这条路走,图的就是天天下山后可以回家。只要能回到家,回到生活的港湾,将一切艰辛和汗水化成过日子所需的柴米油盐,化成一家人围坐而食的欢笑和温暖,再累再苦的生活也有甜美的一面。
六
“三道亭”又名如意亭,古称如意寺,花岗岩垒砌,乾隆丙寅年(1746)刘景洲捐建,嘉庆辛酉年(1801)景洲之子刘苞萌换石重新,1990年黄山管委会再次改建至今。我们走到“三道亭”已有些疲惫,也快到午饭时间,于是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准备补充点能量。巧的是来了一群张牙舞爪的不速之客,把我们惊出一身冷汗。或是我们吃的蛋糕、面包的香味在这些略带枯叶腐味的潮湿空气中传播得太快,一块蛋糕才吃一半,就听到亭前平台下面的树林里有枝叶颤动的声音。转身一看,两只黑灰色、面大腮圆、体长近一米的动物匍匐在离我们十米左右的树丛中,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随时可能发起攻击的样子。乍一看,以为是黑熊,吓得我们全身冒冷汗。仔细一看,才知是猴子,黄山短尾猴,不止两只,是十几只,且已从三面向我们包抄过来。
黄山短尾猴种群数量虽不多,但偶尔还是可以见到的,猴群抢食游客财物事件也偶有发生,尤其在这游人稀少的偏僻山道上。猴子与人同属灵长类动物,在生存压力面前,人类靠劳动去获得生活所需物资,如那位挑夫,但猴子遵从的还是丛林法则,甚至连人类也成了其丛林法则的一部分。于是我们“走为上计”,匆匆将食物和水装进背包后继续攀高上行,猴子或是畏惧我们手中的登山杖,跟随我们百余米后,终于消失在茫茫山林中。“三道亭”不仅是这条古道上的观景点,也是明拓古道与现步道的T接处。明朝时期,古道系由石笋矼循石笋谼而下,在三道亭上行约300米处与现道交汇。至于古道何时何故改为现径,我未见史料记载,但最迟应在清嘉庆年间。据嘉庆十五年(1810)八月,汪孝婴《游黄山日记》载:“……去(松谷)庵,缘涧东上……十里,有亭(应为‘二道亭’)。润水穷,复南上。五里,为如意寺(应为‘三道亭’)。又五里,至(狮子)林……”
汪由北径登山,“将至狮子林,为清凉台”,显然是从狮子岭直接登顶北海的,从“三道亭”修建时间看,嘉庆辛酉年(1801)重建路亭之际,或为另辟新道之时。据黄山文管办汪治平先生在《黄山古蹬道》一书中记载,石笋矼至“三道亭”的古蹬道长约两公里,局部石阶保存完好,其间还有一处古建筑遗址。据徐霞客记载:“由石笋矼北转而下……群峰或上或下,或巨或纤,或直或欹,与身穿绕而过,俯窥辗顾,步步生奇,但壑深雪厚,一步一悚。行五里,左峰腋一窦透明,曰‘天窗’……”古道过于峻峭奇险,且位于山洪频发区域或是另辟新道的缘故。猴群离开后,我们继续走了两百多米再停下休息,巧的是此处观景位置正佳,刚才在“三道亭”处被枝叶遮挡的“三尊大佛”、“天鹅孵蛋”、“美人照镜”、“小梦笔生花”等景点清晰可见,惟妙惟肖。
当我看见这“三尊大佛”时,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黄山历史上一个人——李法周居士。据《黄山指南》记载:“黄山僧人自咸同兵燹以至清末五十余年,寥落不堪言状,朝来夕去,视为传舍。民国丙辰(1916)以来,幸江苏李法周居士至狮子林,诵拜妙法莲华经,并提倡佛教,平治山径。后得法空建造清凉顶,脱尘继主慈光寺,兴云退居松谷庵,心坚隐于东古寺,明光辟筑半山寺,宗教创兴五台庵,是以黄山有渐见中兴之象。”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在黄山传教授道、修桥补路二十年如一日,一生致力于积德行善的居士,因与邻近“清凉顶”的香火之争,而被其主持法空和尚在“三道亭”处偷袭杀害,并弃尸“三尊大佛”下的山坳中……
七历史总是被现实一页一页地往前翻去,直至消失在岁月的漫漫长河中,就像那些一岁一枯荣的植物一样,不管风霜雨雪、日月轮回,生命的年轮始终都在亘古不变地更替着。山中的秋总是来得更早一些,才近仲秋,那些生长在崖壁上的五角枫、花楸籽已迫不及待地换上秋装。一路而来,路边潮湿的崖壁上都可见一种野花,像盏盏风铃,串在一根粉红的花茎上,紫色的花瓣与墨绿的青苔相映成趣。“花伴侣”(植物识别软件)告诉我,“风铃”学名“粗筒苣苔”,生长在海拔1800-3500米的林中草坡、崖石上,或附生在树干、青苔上。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但很欣赏“风铃”花心上那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的“笑脸”,仿佛空气中都回响着他们银铃般的笑声。
过“三道亭”是一段平缓的路面,“袤可十数弓”,俗称“小平天矼”。在每条登山道路上,有下坡必有上坡,有平路必有陡坡,这似乎在印证一个普世哲理,有阳必有阴,有得必有失,有乐必有苦,有回报必然要有付出。走过这段平路,即迎来登顶狮子岭的最后一段蹬道,俗称“十八道弯”。《黄山指南》载:“再上五里为狮子岭,岭路险峻,壤蹬欹砌,砂石充塞,近为汪居士蟾清所修,有级可拾矣。”也就是说,这最后一段古道也和黄山其它庙宇桥隧一样,自清咸同兵燹至清末民初五十余年里,几乎圮毁殆尽,直到民国十八年前,才由黟人汪蟾清居士捐资重修。此后,在民国二十八年,黄山建设委员会又注资3.2万元,全程铺设了石阶路面,才使这条古道真正建成。“十八道弯”即“十八”个Z字形登山弯道。“十八”是泛义的,古蹬道到了狮子峰下,两边巉岩峭立,“狮腰”下的山坳亦如山崖一般,陡不可攀,古人用几十个折叠而上的“弯”夷平山峰的坡度,让巉岩登高如履平地。如果“二道岭”上来那段笔陡的蹬道不是在狭窄的峡谷,随时可能被山洪冲圮的话,改成迂回弯路登高,定会轻松许多。
到达狮子岭头,下为狮林酒店,即古时狮子林禅院所在,其上与“清凉寺”相连。岭口上行不远为“清凉台”及“猴子观海”等景点。“清凉台”原名“诵法台”,是古时僧人诵经趺坐之处。原“清凉台”一石突出,下临深渊,台面纵横丈许,方正平削。现已砌成平坦的观景平台,并立有栏杆,原标志性的“破石松”已不存。
(1914年清凉台古貌,黄炎培摄)
虽“清凉台”古貌不在,但作为观景平台,北境辽阔无余、东域鬼斧神工,不失为北海一带最佳观景平台。此处狮子峰、始信峰近在眼前,“十八罗海朝南海”缥缈云端,峰上那尊“石猴”一直瞭望太平盛世。我们从海拔500米到1600米,衣裤的每个角落都已被汗水浸透,出透汗的舒坦和登高望远的神怡已将生活中的阴影和污垢涤荡殆尽。立于“清凉台”上,“坐看人间兴废事,几经沧海变桑田”,回首来时的路,曾经的仰望已踩在脚下,或触手可及;九曲盘旋的“十八道弯”已淹没在苍翠之中;那些陪伴一路的山花或已化作朵朵白云,飘逸在蓝天之上;唯有那位一步一叩首的挑夫还在林间山道上,若隐若现。
人生就是一次登山,同样的起点,却有不同的路径,有人坐着索道一步登顶,有人按部就班一步一个脚印,有人却挑着沉重的担子蹒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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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乡野闲谈”(黄良顺)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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