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岭”古道南起婺源县江湾镇,跨越芙蓉岭(或谭公岭)、对镜岭、羊斗岭、塔岭、新岭,至休宁县山斗乡,全程约三十公里,是目前徽州境内保存最完好、距离最长的青石古道。(全文2600字,阅读需1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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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镜岭是“五岭古道”第二岭,宋代诗人方回有诗曰:“芙蓉非花镜非镜,无可充君耳目玩。第一岭望二三岭,蜿蜒似作长蛇缓。”关于“芙蓉”的来历,我在《芙蓉岭古道》中已略作说明,“芙蓉”虽“非花”,但芙蓉河畔,却盛开着一朵千年不衰的“石花”——歙砚砚石。歙砚产于歙州,其砚石则来自同属古歙州的的龙尾山(罗纹山)下,即今婺源县溪头乡砚山村。砚山村距茗坦村约五里,不在我们今天的行程内。我们下芙蓉岭,过芙蓉村,缘芙蓉河下行约两公里,即进入对镜岭脚下的茗坦村。
“茗坦”古名“米坦”,后雅化而成。这个因古道而兴的“岭脚村”,和绩溪杨桃岭下的旺川村一样,曾是古道上一个大米交易市场。芙蓉河上曾有数十余座加工大米的水碓,婺源运来的稻谷在这里加工成大米后运往休宁、屯溪售卖。如今,芙蓉河畔,依然能够找到当年水碓留下的遗迹,茗坦村中当年商贾往来的气息也依然残存。
走进村中,青石路面已被水泥公路覆盖,但路边一些老房子还保持着当年商铺的原貌:低矮的门槛,开阔的门阙,简易的门楼,宽大的窗子,超长的挑檐及晒台,和徽派建筑的“小门小窗富门楼”有着明显的差别。村中一位老人告诉我:以前这条路上,一天到晚人来人往,路边房子全是店面,吃饭住夜的,打马掌添草料的,卖扁担打草鞋的,什么样的店都有,但最多的还是米店。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五城到婺源的公路开通后,走的人就少了。前几年,村里开通公路,这条路只有上山干活的人才走。以前,村里专门有人负责管理这条路,解放后,由生产队管理,包产到户后就没人管了。这几年,上面又拨钱下来,村里每年安排人去清理柴草。
老人转身指着对镜岭方向说:“最近几年,像你们这样‘旅游’的人越来越多,牌楼底(村)有人开了农家乐,我们村也有人要搞(农家乐)。”茗坦的兴衰也是所有“岭脚村”的缩影。但仅我们这些穷游的“驴友”,并不能给他们带来稳定的收益,徽州古道的保护性开发依然是个任重道远的话题。但不管怎样,相比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村民们纷纷上路撬石板,抬回家做房子,现在这项承载着徽州人走出大山印记的文化遗产,能以这种方式重新进入寻常百姓的视野,也算是不错的结局。
出了村庄就是原汁原味的青石古道。古道宽近2米,每块石板都凿得方方正正,每级台阶的高度、长度、宽度几乎一致,这样的建造规格,在现代交通中,几乎可媲美双向六车道的高速公路。尤其是这些湛青色的石板,即使蒙上一层岁月的底色,也掩盖不住石材肌理中细丝般的花纹,这又让我想起山那边的砚石。刚才,村中老人告诉我,这条古道的石材全是从砚山村开采后,拉过来的,当然,并非龙尾山上的砚石,否则每块石头都抵得上一栋楼的价值,哪能留到今天。就是能留下来,估计也是国家一级文物,那还不派人日夜看守?就像砚山村那些砚石“老坑”一样。
歙砚又称龙尾砚,其花纹结构丰富,微细石英均匀,故有贮水不涸、发墨益毫、滑不拒墨、涩不滞笔的效果,为历代文人骚客所钟爱。高品质的砚石,源自河床之下,亿万年的溪水浸润,才使这些石材才有了绸缎般的质感。据北宋唐积《歙州砚谱》记载:“婺源砚,在唐开元中,猎人叶氏逐兽至长城里,见迭石如城垒状,莹洁可爱,因携以归,刊粗成砚,温润大过端溪。”书法家米芾给予“涩不留笔,滑不拒墨,瓜肤而縠理,金声而玉德”的美誉,南唐后主李煜更是称之“歙砚甲天下”。如今砚山村内的砚石“老坑”现均已封闭,砚石价格也逐年上涨。因利益驱使,每次汛期大水过后,砚山村民都会到芙蓉河里寻找那些被洪水冲刷出来的“子石”。
另外,龙尾山还与古徽州“斩尾龙”的故事有关,据说砚山的“龙尾石”就是当年被斩断的“龙尾巴”掉在砚山村而形成的,龙尾山、龙尾砚也由此而来。每年清明节,“斩尾龙”到歙县问政山母亲坟上扫墓挂纸后,返程时都要在龙尾山上转两圈。
虽然我们知道古道上的石板并非价值连城的砚石,但每一级被岁月的足履磨砺得光滑玉润的台阶,所承载的历史文化价值也弥足珍贵。北宋著名文学家黄庭坚不畏艰辛,走“五岭”,赴砚山,写下了著名的《砚山行》:“新安出城二百里,走峰奔岳如斗蚁。陆不通车水不舟,步步穿云到龙尾。龙尾群山耸半空,居人剑戟旌幡里。树接藤腾两畔根,兽卧崖壁撑天宇。”虽然诗人方回的操守,在宋末元初的历史上,留下了遭人唾弃的一地鸡毛,但他所写《过芙蓉岭对镜岭羊斗岭新岭塔岭赋短歌五首——之二》却是这条古道上一笔永不消逝的文化遗产。他诗中的“镜非镜”在我脑海中曾有过N种意象。在没有“洋镜”的年代,“镜子”总是让人想到爱情,想到风花雪月,甚至是一个让人泪目悲情故事:明清时期,徽州一男子南下经此,在茗坦一客栈内,与一姑娘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并以镜子为信物。若干年后,男子经商有成,以镜为物,抬着花轿前来明媒正娶,不料女子已殉情而去,于是男子倾其所有,修建了这条阔绰的大道,后人故以“对镜”命名,以示纪念。
当然这只是我的美好臆想,现实却很骨感。茗坦村的老人告诉我,所谓“对镜岭”,即站在岭头看芙蓉岭,仿若照镜子一般。这古人的想象力也不亚于我上面编撰的故事。不过,想想也对,清苦的古代生活,哪来那么多情怀,徽人“十三四岁往外一丢”,哪有那么多死去活来的爱情?他们走在这些绵延起伏的古道上,走过这道岭,望着下道岭,慢慢长路,长路迢迢,他们或许时时刻刻都在“对镜”目测下一段路的长度。和徽州境内其它古道相比,五岭古道并非黄庭坚写的那样“步步穿云”,最高的芙蓉岭,海拔也不过六七百米,对镜岭最多三百多米,且坡度也不陡。从茗坦村起,至牌楼底村,全程仅3公里左右。
从茗坦出发,走在沿山湾呈弧线形缓缓攀高的古道上,走在这些规整精致台阶上,我似乎看到了文昌古道的工艺,嗅到了大洪岭古道的阔气,仰视着浙岭古道的宏伟,还有环联凹古道石材上那些铜绿色的花纹。在没有现代机械的岁月里,修这样一条宽阔平整的山道,是何等的财力和气魄,只是我没找到它的任何肇建史料。约二十分钟,我们到达岭头。驻足回望,远山青黛,芙蓉岭上,突兀而出的灵山,仿佛一面填满葱绿的镜子,矗立在层峦叠嶂间。但我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种“对镜”的感觉,或许我们今天的行走,本身就没有先人那种背井离乡、前路茫茫的心境。
过岭头,下坡的路有些荒,宽近两米的路面几乎被杂草占去大半,石阶也敷上了一层黑褐色的尘土或青苔,个别石板已塌陷或滑落,有些湿滑。如长此以往,这条精致的古道早晚也会消失在大自然的废墟中,不免有些惋惜。继续下行几百米,有一路亭遗址,圮塌已久,仅剩半截石墙,亭边一山泉,水流潺潺,清澈依旧。北坡的路更加平缓,甚至可供单轮车行走。
(对镜岭岭头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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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乡野闲谈”(黄良顺)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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